我和歐吉桑認識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我們一起完成很多重要的工作,對我來說那是我人生最璀璨的第一塊,是我人生創作的重要來源,在未來的日子,我想我會不斷回憶過去的那段剎那時光。

我還是個青少年的時候,曾經有個夢想,希望未來自己若能走上音樂的路,盼能與三個人合作──許景淳、陳明章、蔡振南。而且當時所想的就真的是希望能與他們共事,沒想到不到三十歲這心願真的達成了。

十七歲時,我認識了景淳,她就像我的大姐姐,我們是好夥伴也是好朋友;陳老師則對我有知遇之恩,他是我的老師、也曾經是我的老闆,我尊敬他,而且彼此也建立了良好的默契與信任。蔡振南則是我最敬愛、影響我最深的人,這位歐吉桑不只是我的長輩,同時也是我的老師、我的貴人、我的伯樂,其實他更像我半個父親。

請容我用「歐吉桑」來稱呼他,在日語的形容裡,「歐吉桑」是對長輩的一種尊稱。那年我考上五專,正要去參加大專聯誼,在遊覽車上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,是如此驚為天人的聲音,當時深深被吸引,是無法自拔的吸引,更沒想到從此與這個聲音結下不解之緣。記得當時聽見的那首歌歌名叫做「流浪之歌」,是電影「多桑」的主題曲,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才知道,原來這是一首文夏當年所唱紅的老歌。

記得第一次與歐吉桑見面是在台北極為高檔的白金錄音室,那時他正在錄製專輯,這是我第一次踏進真正大型的正統錄音室。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第一次,現場就有三個王俊傑:一個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盲人王俊傑,另一位是錄音助理王俊傑,而最老的那位便是出現在各大唱片裡,負責錄音混音的知名錄音師王俊傑。不過從此我也再沒見過另兩位王俊傑了。

當時我戰戰兢兢有很多話想說,卻又不知要從哪裡說起,歐吉桑卻已經從製作人江孝文老師那裏聽過我的名字,同時江老師也將我曾說過的,若有機會,我殷殷期盼能跟歐吉桑一起做音樂的事情告訴他,並且很用力的在歐吉桑的面前吹捧我的音樂才華。這次見面就在沒有太多交談中結束了,但幾年後聊起來的時候才知道,當時彼此都留下了特殊的印象。

往後的兩年我不曾再見過他,但心中總經常想起那次見面的場景。直到有一天江老師打電話給我,說南哥在T台開了一個節目叫「台灣南哥」問我願不願意去當bandleader的工作,我受到很大的驚嚇,但也興奮到不行。江老師說因為他另有人生規劃,所以向南哥提及找我來接他的工作,南哥居然一口答應了。其實他並未真正聽過我的音樂,更不曾真正與我工作過,但卻毫不猶豫的答應了,就在這樣的特殊安排下我們的不解之緣從此開始,永遠不會忘記那年我才剛滿十九歲。

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歐吉桑是個嚴肅的人,一直到我結了婚這種感覺才完全消失,雖說是如此,我還是無法不怕他,與其說怕倒不如說是敬畏吧!第一次進棚錄影,我又受到很大的驚嚇,當時的鼓手是現在陳昇的鼓手,同時也是超級星光大道的鼓手林美文;吉他手則是現在赫赫有名的大編曲黃中岳;而 bass手則是我的難兄難弟,知名player陸家駿,大家都叫他小六。我真的緊張到不行,彩排時南哥又讓我感覺他一直在罵我,一直叫我這樣彈那樣彈,總之就是對不到他歌唱的節奏與感覺,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 leader,而是幾位大ㄎㄚ給我機會來當學徒的,後來我都開玩笑的說,好在後來換了一批樂手,讓我能自在些。

接下來將近三年的時間我經常挨他的罵,在他的面前更像個俗仔,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一下,但我們也一起完成了許多歌曲、到處去表演,同時也培養了無法取代的深厚默契,一直到現在只要他有重要的演出都非指定我不可,這也是我最大的榮耀。雖是如此我也有很皮很糟的一面,我經常遲到,而且是樂隊、導播,還有歐吉桑等我一個人,也難怪活該被罵到臭頭,遲到的理由都是睡過頭,說實在的這真的很糟,我為了改掉這個不好的習氣,花了很長的時間,也用了很大的力,到現在還無法完全根除這個病根。

有一次某廣播電台幫我做一個專題,同時也訪問了歐吉桑,當時我並不在場,但訪談內容讓我充滿了無限的感動。歐吉桑說他知道我很努力也很堅強,但內心裡很脆弱,他說我雖然常常將自己偽裝得很跋扈,但他知道那是我爭取機會的方式,因為一個眼睛不方便的人,要競爭總會遇到許多攔阻。主持人問他有沒有話要對阿傑說?歐吉桑就說了以下的一段話。

他說:「阿傑,你已經有許多人認識你,也已經比許多相同眼盲的朋友多了許多的機會,你在節目中經常邀請視障樂手來客串,我們都能了解你的心意,你想讓更多人認識你們的才華。但千萬要記得已經有很多人認識你,是否應該調整一下態度,開始用謙讓的態度去與別人相處,把那像是表演的跋扈收起來。」

我聽到這段話時淚流滿面,無法抑制的哭了出來,我感覺終於有人了解這一切,更感覺到他是如此的疼惜我。

還有一次我與女友吵架,女友執意要和我分手,我在酒精的催促之下一怒將幫歐吉桑編曲的幾十首歌都刪掉了,第二天歐吉桑來我家,我很誠實的告訴他這件事,原以為他又會痛罵我一頓,沒想到他非常平靜的要我到客廳坐下,並且非常和藹的奉勸我。真的是和藹,絕對不誇張,那是他對我最和藹的一次了。他告訴我不要為了這種事而傷心,更不該為了這種事而讓自己毀掉更多的一切,然後開始告訴我他的人生故事。

很多年過去了,我們共同完成許多大大小小的演出,也一起完成許多已發表或未發表的作品,一直到我結婚為人夫為人父,我們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親密、越來越有話聊,我們的感情就像親人一般,我尊重他也敬愛他,就連我岳父岳母不同意我結婚時,他都說願意去幫我說服他們,這份情誼是永遠無法忘掉的。

十二月份我發行了自己新的EP,而且很抱歉的邀請他為我錄製廣告,因為我沒有錢可以給他,所以覺得很不好意思,但卻被他笑了一頓,他說不要跟我談錢的事。

錄音那天他不斷的修腳本,希望將最真實而內在的我呈現出來,不希望主角變成是他。不到一分鐘的台詞就折騰了兩個多小時,我坐在一旁真不知怎麼說才好,心中有很異樣的感覺,相信各位是可以體會的。錄完音之後,歐吉桑跟電台台長聊著天,他告訴台長,雖然我很愛罵阿傑,但是我從不干預他的創作,因為那是他最珍貴的部分,甚至我也不覺得他一定要大紅大紫,我希望他細水長流。

他就像我的兒子一樣,我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,全台灣他大概只怕我,所以我必須經常罵他、督促他,讓他成為一個中道的人。我坐在一旁默默的聽著,心中想著感謝,在我心中你也像我的父親一樣重要,我會加油的。

〈附註說明〉:我小時候是阿公帶大的,而歐吉桑與阿公有很多相似之處,所以我偶而也有種錯亂的感覺,譬如他們都很愛在人前吹捧我的才華,而且講到誇張的程度。阿公就很像電影裡的多桑,而歐吉桑又很像真實人生裡的多桑,所以我對他有種極為特殊的情感,那不只是感謝而是還夾雜著一種尊敬的情誼。如我上述所說的,他是我的伯樂,不只如此,他影響我做人的誠懇,同時也讓我知道如何愛惜自己的羽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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